第18章

傍晚的時候,天色擦黑,花嫵一路走回庵子,想起方才被人指著鼻子罵野雜種,滿腔委屈無處發泄,奔進屋子裏,一頭紮進娘親的懷中嗚哇哭起來。


那是花嫵此生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,她一邊哭,一邊問娘親:我怎麽沒有爹?


娘親原本驚慌失措的臉一下變得慘白起來,像褪去了光澤的白玉,僵硬而木然,她看著花嫵,蒙蒙的眸中透著一種她看不懂的東西,仿佛無盡的夜色。


她抱著花嫵哭,從夜裏哭到天色破曉,花嫵睡了一覺醒過來,發現她滿麵都是濡濕的淚,娘親用冰冷的手摸了摸她的臉,將她亂糟糟的雙丫髻解開來,重新梳理整齊,又替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,洗了臉,如今回想,種種俱是不祥的預兆。


隻可惜那時的花嫵不懂,她還為著娘親終於不哭了而鬆一口氣,娘親將她抱在懷裏,道:絨絨,你是有爹的,你爹叫陸青璋,是泓德十八年的探花郎,後來外放出京做官去了。


花嫵聽了十分高興,她就說麽,她不是沒爹的野雜種,隻是爹爹在外地當大官,所以才不在娘親身邊。


她伸手捂了捂娘親紅腫的眼睛,道:娘親睡覺吧,絨絨守著你。


娘親又哭了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那雙漂亮的眸中滑落,打濕了花嫵的袖口,讓她不知所措。


娘親說:乖絨絨,你比娘親好,往後要記住一句話,諾不輕信,人不負我,諾不輕許,故我不負人。


那是娘親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
她是個軟弱的人,一生隻做過兩件勇敢的事情,一是在十七歲那年清晨,去見了她喜歡的那個人一麵,二是在她二十六歲這年,用一道白綾結束了自己無望的一生。


娘親將後事打點得很妥當,她留下了一筆銀子給水雲庵的老師太,托她照顧花嫵,老師太是個好人,花嫵母子倆在庵子裏住了這麽多年,她從未多說過半句話,娘親去了,她也並不因為花嫵孤身一人而慢待她,反而頗多照顧。


自此往後,花嫵也不往外邊跑了,老老實實待在庵子裏,後來過了半年,水雲庵隔壁搬來一個戲班子,班主領著一幫小孩兒天天晨起練嗓子,吵得花嫵睡不著,她實在煩了,往隔壁撒了一把香灰,隻聽啊喲一聲,香灰迷著人了。


花嫵爬上牆探頭一看,裏邊兒十來雙眼睛正齊刷刷地盯著她,她心裏一怵,腳下打滑,順著牆根兒溜下去,掉進一個姐姐懷裏。


那姐姐有一把好嗓子,又柔又亮,笑眯眯地捏她的臉,誇她:誰家的小孩兒,好漂亮。


戲班的幾個小孩爭先恐後地道:是庵子裏的。


原來是個小尼姑呀!


胡說!花嫵瞪他們:你們才是小尼姑,我有頭發的!


姐姐笑了起來,給她拿了一塊芝麻糖,道:快回去吧,這地方你來不得。


花嫵往矮凳上一坐,老氣橫秋道:不走,我要看看你們每天在這裏搗什麽鬼,鬧哄哄的,真煩人。


那姐姐哄她:不怕家裏人著急麽?


花嫵用力嚼著芝麻糖,含糊道:我家裏就我一個人,不著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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